Post By:2014/7/5 14:10:31
[b](一)[/b]
那年大学毕业后,我从一个毛头小伙成了一名中学教师。生性腼腆的我,突然面对那么多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学生,心里甭提多不自在了。碰上有大胆的女生多看两眼或说几句俏皮话,脸就会红上半天。刚踏上讲台的那段日子,我每天都是在紧张与羞涩中度过的。
我教的那个班级女生很多且大都坐在前几排。上课的时候,我不敢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,只在后面几排男生身上来回转悠。只有在让她们低头看书的时候,才把目光从她们身上扫一遍,然后迅速移开。可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那些女生直直盯着我的眼光,这让我好生紧张。
有一个女生,坐在最前排正对讲桌。每次在我走上讲台的时候,她就优雅地把眼镜戴上,然后就那样静静地一直看着我。那是个文静、俊俏的女孩,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。很快,从作业本上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宁。
那一刻,我们的故事已经开始……
那天下午放学后,百无聊赖,我便在办公室里翻翻旧报纸打发时间。听到有人喊报告,抬头一看是宁——一袭白裙,就那样怯生生地站在门口。九月的阳光透过窗户,如水般泻在她身后……
这样一个人的到来,恰到好处地击中了我的性格弱点,我一时竟显得不知所措,忘了叫她进来。
“有……事吗?”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。
“老师,我……我可以和你……说说话吗?”她把头微微向下压了压,目光有点羞涩。
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原来是如此柔美,让人感觉舒服极了。只是她的回答让我颇感意外。我以为学生找老师无非是问问题、借书、告某某同学状之类的事情,没想到学生竟要和老师说说话,所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。虽然给她们上课也不算陌生,但要单独和这样一个女生一块说说话,我还是不太习惯的。
但思维在一愣之后,我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。
“……好啊,可以。”我说,极力表现出一副很乐意的表情。
听到我这样说,她马上高兴起来。我注意到她的微笑竟也是如此迷人。
“老师,我……可以进来吗?”她仔细地问,眼睛趁机把办公室打量了一遍。
我这才发现,她一直站在门口,还没让她进来呢。
“……进来吧。”我忙说,并给她找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。她不坐,说站着就行了。
我努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,学着其他老师和学生说话的样子,无非是公式般地问了问她的名字,家是哪里,家里都有什么人,学习怎么样等等。然后我和她的谈话就在一问一答中结束了。
她说很谢谢我,不耽误我时间了,说了声“老师再见”,便转身向门口走去。快到门口的时候,脚步又停住了。
“老师,以后我……可以经常找你说说话吗?”她转过身,小心地问。
不知为什么,刚刚结束的谈话让我有一点点喜欢的感觉,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她。
“行啊,只要老师有空。”
“谢谢老师。”她高兴起来,笑着拍拍手很快消失在门口。
那次谈话我了解了她的一些事情,那些事情却并不如她的面容一样的动人美丽……
她的家在农村,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,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。她现在和弟弟、父亲一块生活。老实巴交的父亲,在她母亲死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对一切都麻木了。每到周末,她都要回家洗洗积攥的脏衣服,收拾收拾房间,做好父亲和弟弟足够几天吃的食物……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的时候,她又该返回学校了。这个残缺的家庭正艰难蹒跚在生活的泥泞中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
而正如她所说的那样,只要没事。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,她就会羞怯怯地进来和我说说话。我们的话题渐渐多起来,我也不再如当初般羞涩、拘谨,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感觉。
九月的天空日渐湛蓝,青涩的故事在初秋清爽的空气里温润酝酿……一天我突然发现,我和她之间竞有了一种莫名的默契——不需约定,互相等待。
那天下午放学后,在学校门口碰到了宁。九月的阳光透过树梢,轻柔照在她微红的脸上。显然,她已等了很久。
看到我,她显得很兴奋。
“老师,你……你有空吗?”她谨慎地问。我分明地感觉到: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的神情是多么希望得到我肯定的回答。
“有空啊,你有事吗?”我说。
“咱……一块走走可以吗?”她扯了扯衣襟,眼光有点乱。显然,对于这样的要求,她自己也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。
但我没有让她失望,也不想让她失望。我很想和这个女孩进行一次更彻底地交谈,发现她美丽面容后面更多的东西,这或许会让我有意外收获。
学校后面是条小河,沿着河岸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林荫路。心情不好的时候,我便去那里走走。我和宁所谓的走走说说话,就从这条路的一端开始。
路两侧是或高或矮的灌木丛,阳光从缝隙中透过又照在路面上,深一道浅一道。我和宁就走在这样的路面上,时而低语时而沉默,俨然一对情侣,只是手没拉在一块,身体也保持着距离。可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宁柔滑的手臂时不时会蹭到我身上,让我禁不住丝丝心襟荡漾。我的目光却一直随着路往前延伸,并没有多看宁一眼。
时值傍晚,路上已看不到一个人。
前面是一片颇为茂密的灌木丛,把小路遮得略为阴暗。一阵微风拂过……突然,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……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,往全身迅速弥散开来,我感到一阵如针刺般难受。
那是宁的手!她竟然拉住了我的手。
一时间,师生,朋友,情侣这几个词在我脑海迅速闪现,理智与现实做着激烈的搏斗。我们可以这样吗?我们应该这样吗?我使劲想拉回我的手,却没有丝毫力气。在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后,我任凭自己那只手留在了宁的手里,任由她或紧或松的拉着走完剩下的路。
当西天最后一抹夕阳散去的时候,我和宁的走走说说话也结束了。在分手的时候,宁让我的那只手在她手里多待了一会,脸上尽是满足的表情。
这次谈话我却没有了解到更多关于她的东西。她叫我出来,也许只是想拉拉我的手,或许想找个人解解闷……一切都无从知道。
[b](二) [/b]
几天以后,当我再次走进她们教室的时候,宁的座位却是空的。同学说她好几天没来了,什么原因她们也不知道。
那几天,我明显感到了情绪的压抑与不安,思绪里萦绕的全是宁的影子,却得不到更多关于她的消息。
秋意渐浓。 日子就这样在猜测与忧虑中一天天过去。
两周后的一天,我正在办公室看书,同事说外面有人找。出去一看,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,正呼呼喘着气,汗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我并不认识。
他说他是宁的弟弟,他姐姐病得很厉害,正躺在医院里,很想看看我。
那一刻,我的心怦怦直跳,一种被悬空的感觉袭遍全身……
下午放学后,根据她弟弟所说的医院和房间号,我很快找到了宁的病房。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,到处弥漫着呛人的药水味。
站在门外,我没有马上推门进去。不知道躺在里面的宁会是怎样一种景象,怎样一种惨不忍睹,或是依旧的美丽可人。
稍微稳定一下情绪之后我还是推门进去了。诺大的病房除了一张床外,再没别的东西。宁就静静躺在那张床上,旁边坐着一个农民打扮的男人。
见有人进来,他艰难地从床上挪起身子,看着我,嗫诺道:“你来了。”
我不知道他所说的“你”指的是谁,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是谁,但此刻都不再重要了。不管是谁,一定不是他感到意外的。
我忙走上两步,扶他坐下。
听见有人说话,宁慢慢睁开了眼睛。看到我的刹那,莹光闪过,两颗泪珠滑落下来。宁一如昨日般漂亮,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,目光里掺杂了丝灰暗。
我在床的另一侧坐下。宁抓着我的手想更用力点握住,却没有太多的力气。我感到宁的手冰凉。
那个男人起身,佝偻着走出去。
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,笑一直挂在宁的脸上,只是费劲了许多。宁说那个男人是他父亲,从住院那天起就一直陪在她身边,从不说一句话。宁说医生检查出她是心脏病,不太好治,她母亲好像就是因为心脏病死的。
说到这里,她把眼睛缓缓闭上,深深喘了口气,又睁开,静静看着我。
宁说她最近几日闷得慌,就想看看我,和我说说话,就让弟弟去找我了。也不知我有没有空,给我添麻烦了。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了。说着宁又高兴起来。
我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,有一种紧紧抱住宁的冲动。
这时我发现宁的眼睛亮起来,脸上多了些红润。
“老师……等我病好了,还去找你……说说话,行吗?”她闭上眼喘了口气,又睁开,胸膛微微起伏着。
“每次……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,都是我……最快乐的时刻。”
对于这样的要求,我不再犹豫。
“你一定会好的,我答应你,等你回来!” 我稍用力点握住了宁冰凉的双手,眼睛有一种涩涩的感觉,几滴冰凉的东西洒落下来,湿润了洁白的枕边……
宁吃力地抬起手臂,纤柔的手指轻轻揩擦着我脸颊长长的泪痕,我的视线却早已模糊……突然,一股莫名的勇气战胜了一切扰乱思绪的因素,我不再惧怕什么,俯下身在她微红的脸颊轻轻一吻——那是我所能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。那一刻,最幸福的笑容在她脸上闪过。
两天后,带着我给她的约定,宁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,身边没有一个人。宁静的空气里唯有窗外百合花凋落的淡淡忧伤……
九月的阳光穿越天堂,安详地照着她美丽的脸庞,留恋着她嘴角一丝浅浅的微笑。她漂亮的大眼睛从此将不再属于我,不再属于这个世界,它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,继续寻找九月的美丽故事……
宁的坟在她母亲坟的旁边,很低矮的一撮黄土,没有墓碑。我常去那里看看,和宁说几句悄悄话。
九月的时候,漫山遍野飘散丁香花的芬芳,片片娇艳的花瓣轻柔流淌着宁昨日甜甜的味道。青涩的故事破碎成无数伤心的记忆漫天飞舞,心头有天使眼泪晶莹滴落的声音……
我相信,宁就在不远处看着我!
脚畔几缕衰草随风摇摆,思绪无边无际。
蓦的,秋风起处,两片黄叶飘然远去。
路尽头,夕阳如血……
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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